魔鏡夢遊

　　※BGM：理想混蛋Bestards《不是因為天氣晴朗才愛你》

　　那麼晴朗的天氣，有和煦的太陽，有柔軟的微風。
　　有他陽光燦爛的笑容，有他和他相貼的指尖與掌心。
　　
　　這樣自然的暖意流淌心口，像趴在陽台上舒服午睡的貓咪、那身暖融融的毛髮。

　　萬一午睡到一半下雨了呢？　　
　　沒事的，貓咪會抖落身上的雨水，踩著從容的步伐返回屋內，窩進主人的懷抱裡。

　　就好像突發的雷陣雨，他們淋成了落湯雞。
　　又或者陡然升起的巨大海浪，他們被潑濺得一身濕淋。

　　相扣的十指溫度也是晴朗的。

　　/

　　「起床了。」
　　「……」

　　「弘中啊，起床了。」
　　「……」

　　「金、弘、中！」
　　「……唔……」

　　用枕頭和棉被掩住雙耳和臉，死賴著不願起床的金弘中總算緩慢地翻身從床上爬起，朴星和本來心裡暗道一句幸好，結果沒想到那人只是抱著枕頭把自己拱成一座小山，以不甚舒服的姿勢又睡了過去。

　　忙碌的行程終於告一段落，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金弘中已經許久沒有早起過，突然要他準時七點起床洗漱，可能比要他一天內寫出一首歌還困難，這就苦了永遠拿金弘中沒輒的朴星和。

　　朴星和單腳跨上床鋪伸手攬住金弘中的腰，半拖半拉的將人抱至床沿，意識到自己脫離被窩懷抱的人雙眸總算睜開了一點縫隙，蹙起眉頭焦距不清的扭頭瞪著他，努努嘴唇說了些什麼。

　　金弘中那副剛睡醒的嗓子沙啞又黏糊，字句都悶在鼻腔裡，普通人根本不會聽懂，而朴星和卻知道他說的是：「遊樂園你自己去，我要睡覺。」

　　「不行，我們說好的了……欸、」

　　蠻不講理的「暴中」扭著身子掙脫朴星和，眼看就要鑽回被窩裡，朴星和連忙收攏手臂圈緊了人，就這麼僵持好半晌，直到「暴中」挫敗地發現如此根本睡不著覺，才認命的跳下床鋪前去浴室洗漱，還不忘朝朴星和扔去一記眼刀。

　　「……等、你等一下！」

　　金弘中睡眼惺忪的拿著刮鬍刀慢悠悠往塗滿白色刮鬍泡的下巴靠近，惹得朴星和驚恐地拉下他的手，奪過刮鬍刀主動替他一點一點將新長出來的鬍子刮淨，麻麻刺刺的感覺莫名舒適。

　　他半睜著眸子看向朴星和，對方面頰還有稍早盥洗時未乾的水珠，洗面乳清爽的氣味伴隨咫尺距離的鼻息鋪散在臉上，也癢癢的，他忍不住伸手去碰對方的鼻子，接著滑到偏厚的上唇，指腹摸到的地方也是讓人癢癢的。

　　「欸咦，不要亂動，你是小朋友嗎？」朴星和擺起媽媽般的架式唸叨著，就怕一不小心在金弘中臉上刮出傷口。

　　金弘中無視對方的話，自顧自的道：「你有刮嗎？鬍渣還很多耶。」

　　「沒有，還不都是為了先去叫你起床。」
　　「哦，那我幫你。」

　　「啊？等、」

　　迅速洗淨臉上的泡沫殘渣，金弘中擅自抽走朴星和手裡的刮鬍刀，並探頭在剛才對方臉上那個令人癢癢的地方輕啄一口，杏仁果狀的眼眸盈滿笑意：「快點，我們要遲到了。」

　　/

　　「……完了，火車剛剛開走了。」

　　甫抵達火車站他們便一路狂奔到候車月台，抬頭一看就發現LED版上顯示的時刻已經過了原訂時間，預計搭乘的車次好巧不巧就在約莫兩分鐘前駛離了。

　　朴星和雙手撐著膝蓋氣喘吁吁道：「……呼、我就說會來不及你還在慢慢挑衣服。」

　　「什麼啊，剛剛是誰開車開到半路突然折返說忘了拿遊樂園門票的？」不滿全部責任被推卸到自己身上，金弘中氣惱的就著相倚的肩膀撞了朴星和一下，惹得對方痛呼一聲。

　　「你如果早點起床收拾，我們就不用這麼趕時間了好嗎？」朴星和揉揉肩膀，覺得自己滿腹的委屈必須發洩，少有的責備就這麼脫口而出，口氣也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

　　而金弘中就像被點燃的炸彈，渾身都是滋滋作響的火光，原本捏在手裡的車票瞬間被揉成了紙團，「呀，重新買一張下個班次的車票就好，你這麼凶幹嘛？是想跟我吵架？」

　　「不是啊，我只是覺得，一次可以達成的事情，為什麼非得做兩次呢？」朴星和一邊試圖跟金弘中講道理，一邊仰頭盯著月台上方LED版確認下個班次的時間，「……昨天晚上就叫你早點睡，你不聽，偏偏要熬夜看電影——」

　　話音嘎然而止，朴星和納悶的偏頭一看，本應該站在自己邊上的金弘中此時正抱著後背包坐在月台候車區，臉色極差的瞪著地面一處動也不動。

　　……完蛋，就不應該逞一時口舌之快。

　　儘管知道自己沒做錯什麼，但難得出門一趟，朴星和並無意毀壞彼此的心情，於是整段車程都在嘗試安撫金弘中的情緒，他確信自己大概道歉了十幾二十次以上。

　　另一方面，金弘中當然並不是真的如娛樂而設定的「暴中」那樣蠻橫無理，也知曉自己理虧在先，便沒有繼續跟朴星和置氣；道歉被接受的人鬆開緊繃的眉眼和肩膀，明顯放下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深邃明亮的黑眸藏不住喜悅，圓睜著對他燦笑。

　　……

　　從首爾出發到目的地的車程並不算遠，約莫一個半小時便到達遊樂園附近的車站。本來朴星和抱持著踏入遊樂園玩一圈，方才小爭執鬧出的不愉快就能煙消雲散，卻沒想到兩人出了車站，花費不少時間導航路線終於來到遊樂園門口的時候，就錯愕的發現售票口空無一人，入場柵欄上掛著「園區設施定期維修，休園一天」的告示牌。

　　難得的出遊日天氣也異常晴朗，加上時間接近中午，從車站到遊樂園的路途沒有任何得以遮蔽陽光的建築物，沒走幾步路便汗流浹背，金弘中抬手抹了一把額頭到脖頸的汗水，接著伸手抓起那張告示牌晃了晃，連帶敲得柵欄框啷作響。

　　「……既然是定期維修，你當初挑時間的時候沒有注意嗎？」

　　金弘中頭頂戴的是沒有帽沿的深色貝雷帽，面上任何細微表情展現得都一清二楚，朴星和明顯感受到對方的不滿，然而短時間之內一次爭執事小，再來第二次就不代表可以輕易翻頁。

　　——明明是約好一起來遊樂園的，怎麼搞得好像滿心期待的只有自己？

　　「花了一堆時間在找路，結果人家休園。」睡眠不足加之稍早在車站發生的爭吵，金弘中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各種怨懟的語句差一步就要脫口而出，眼角餘光恰巧瞥見朴星和少見的板起臉孔，嘴角向下咧著直視過來。

　　「金弘中，你現在是覺得我拖你來遊樂園所以這些責任我要負責嗎？」朴星和本就偏低的嗓音沉了幾分，一字一句昭示著聲音的主人怒不可遏，「……請問我們是兩個人出來玩還是我一個人出來玩？」

　　「……嗯……冷靜一下。」

　　雙雙都在氣頭上，無論說些什麼都只會氣氛更糟，金弘中索性撇下朴星和逕自沿著原路打算前往路途曾經過的便利超商買點冰水。

　　太熱了，不管是天氣還是情緒。

　　……

　　買了兩罐冰水站在超商內用區，金弘中心不在焉的捏著吸管抵在唇齒間，一邊透過落地玻璃留意著那個勢必隨後前來的高挑身影是否已經站在外頭。

　　「唉呦。」

　　就在注意力消散的頃刻間左邊臉頰突然一冰，過頭的涼意令他忍不住蹙起眉，偏過頭由下而上望向來人。

　　「什麼口味？」

　　來人一本正經，「薄荷。」

　　「……騙誰。」

　　接過朴星和遞來的冰棒，冰棒外包裝佈滿淺藍色的氣泡圖樣，金弘中三兩下便拆了包裝，張口咬著塑膠殼一點一點將裡頭的汽水冰沙擠進嘴裡。

　　「好吃嗎？」
　　「嗯。」

　　朴星和也跟著站到靠窗的餐桌前，拆開另一支冰棒的包裝，並直接將冰棒轉了一圈對折成兩半，大手一捏就擠出許多冰沙。

　　頓時耳畔只有便利超商大門開關的電子鈴響與嘖嘖不斷的吸吮聲。

　　也不知道是誰終於先開口，但他們幾乎同時放下手裡的冰棒，眼神搖擺不定的掃向彼此。

　　『——對不起。』

　　然後同時向對方道歉。

　　預想必須正經八百的談話放在此刻情況就有些好笑，金弘中清了清喉嚨，費力的將先前要說的話語重新找回來。

　　「……因為我賴床所以沒趕上火車，是我的錯，對不起。」他摸了摸鼻子，裝作從容的拿來旁邊的冰水啜飲一口。

　　「我也不是故意要兇你，剛剛把話說得太重了，對不起。」朴星和抬手覆上金弘中扶在桌沿的左手，掌下是套在無名指處本應有些硌手的對戒。

　　他也看著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
　　這樣剛好，很合適。

　　/

　　轟隆–—轟隆——

　　午後的雷陣雨總是下得很急，原本乾燥的柏油地面瞬間深了一個色階，潮濕的土壤氣味和著青草溜過便利超商門縫竄了進來，嗅覺都被那股氣味佔據。

　　「怎麼辦，我們哪裡都還沒去，就這樣回首爾嗎？」

　　原訂的計畫被突如其來的休園及雷陣雨打亂，情緒也跟著陰晴不定，難得的出遊日就這麼泡湯了令朴星和頗感可惜，腦中卻對接下來該去哪裡毫無頭緒。

　　「等一下吧。」金弘中瞧著外頭豆大的雨勢，通常這種雨都是來得快去也快，指不定一會就停了，「……這附近，是不是有個什麼海灣？」

　　「啊？好像有，我搜一下。」
　　「有的話，我們等雨停了就去那裡。」

　　「怎麼去？」
　　「車站旁邊有租車行，我們租一台摩托車。」

　　「什麼？我不會騎……」
　　「我有駕照。」

　　——但沒騎過幾次。

　　金弘中慢吞吞的將手上的冰棒吃完，一派悠閒道。

　　趁著大雨在便利超商解決了遲來的午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成員們的日常瑣事，例如丁潤浩買了新的遊戲機，仗著自身遊戲王的優勢讓人挑戰，贏了不少賭注，金弘中就輸了一週的速食早餐；又如鄭友榮前陣子剛迷上騎腳踏車兜風，過不了多久就將腳踏車停在宿舍走廊上沒再牽出門騎過，朴星和老是叨唸著太過佔位。

　　金弘中一隻手半掩著嘴咯咯笑了起來，一對線條俐落的柳眉如同主人高昂的情緒向上挑起，而一雙杏眼則彎彎的，眼角垂下來彷若新月的彎鉤；朴星和咬著上下排牙齒呈現一個口字型，雙手捂著臉瞇起眼眸，晶亮的瞳仁藏在縫隙裡被室外逐漸轉晴的天色映入而反光閃爍。

　　水滴在地面上落下最後一道漣漪，驟雨方歇。

　　……

　　「——等一下弘中啊，你真的會騎車？」

　　朴星和甫坐上摩托車後座，就感覺整台車身搖擺不定，坐在身前緊握手把的人看似有些猶豫的嘗試催動油門，過於緊繃的力道讓手背浮出清晰的骨節與青筋。

　　「我真的會啊……就是、」金弘中緩慢轉動手腕，摩托車後方的引擎隨之發出轟隆聲響，車身猛地向前一晃，「……唉呦，你坐穩就對了！」

　　一不做二不休，摩托車就在下一秒急匆匆的駛上了大馬路。

　　慶幸一路上並沒有多少車流，用龜速騎車也無關緊要，於是金弘中一副從容自若的駛離了租車行，沿著車站外圍交流道往海灣方向直直前進，還未消散的泥土潮濕氣味和著海水的鹹越漸濃郁起來。

　　下過雨之後海灣四周的空氣涼意更甚，摩托車前頭迎風的苦主在安全帽面罩後方小聲的打了個噴嚏，被後座的朴星和敏銳地捕捉到，順勢張開雙臂環住對方的腰，稍加施點力氣將人攬在身前。

　　「……鬆手，我不能呼吸了。」金弘中的聲音裹在風裡嗡嗡傳來，令朴星和得將腦袋貼近對方面頰才聽得清。

　　「我怕你冷啊。」朴星和收緊手臂，也不知道那股透過肌膚的熱源是自己還是對方的，總之是十分適切的暖意。

　　「多此一舉。」金弘中聳了聳肩，語尾是輕盈上揚的悶笑聲。

　　預料之外順利地駛抵了目的地，他們將摩托車停放在海堤後方，踩著石頭階梯越到另一頭的沙灘上，金弘中眼見一片遼闊的大海，便急不可耐的朝海浪直奔而去，在被雨水浸濕的沙地踏出一窪又一窪的深色腳印。

　　「你走慢一點，海又不會跑！」金弘中興致到來時往往攔都攔不住，朴星和緩慢而艱難的躲閃沙灘那些下陷的水窪，努力想要跟上對方的步伐。

　　「——你——說——什——麼？」

　　已經跑得老遠的人壓根聽不清自己的話，站在遠處用嘴型一字一字回應著。

　　「我說……」
　　「——박성화——」

　　金弘中其實並沒有認真想聽清朴星和在講什麼，耳邊總是有呼嘯不斷的海風轟轟作響，他脫去鞋襪連跑帶跳的踩進一層一層拍打上岸的浪花裡，任由白沫反覆打濕他的腳背甚至來不及摺起的褲管。

　　「성화야——」

　　時序接近夕陽西下，落日橙色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如同鋪蓋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金，他扭頭朝朴星和所在之處望去，對方身上也微盪著溫和柔軟的金色漣漪。

　　對方圓睜著晶亮的墨瞳愣了一瞬，似乎想解讀他的語句，但他其實只是想呼喊對方的名字；見他沒有回應的意思，對方於是慢慢走近他，時強時弱的海風捲亂一頭細軟的黑髮，修長的手只好慌忙地揚在頰邊遮擋著。

　　「……弘中啊，我們沒有帶換洗衣物，等等弄濕了怎麼辦？」

　　朴星和搖搖晃晃地跨過最後一道沙坑來到金弘中身旁，在半空中搖擺不定的手被對方及時握住，小小的指節一點一點攏住他的，半晌又像不夠滿足似的轉而溜進指縫，牢牢扣在手背上。

　　「唉呦！」

　　幾乎高於腰部的巨浪從不遠處洶湧而來，猝不及防將他們濺得渾身濕淋。

　　「——那就濕了啊。」

　　金弘中漫不經心的擰著衣物，衣角滴滴答答的淌著水，同時挑起眉眼面朝朴星和噗哧一笑；朴星和望見金弘中臉上過分開朗的笑容，像被傳染似的，也咧開嘴角大笑出來。

　　溼透的衣物不免讓人感到涼冷，連帶體溫好像也會稍低一些，但他們緊緊相貼的指尖與掌心卻暖得無比。

　　「阿嚏！」
　　「……回去要感冒了。」

　　「那你要照顧我嗎？」
　　「好啊。」

　　Fin.